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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50章 以身做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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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50章 以身做餌

天色越來越晚, 看蠟燭燃燒得差不多了,屈雲滅便伸出雙手。

這意思是他要抱蕭融回自己的房間去, 但蕭融看他一眼,突然翻身,他墩地一下縮進被窩,只留一個背影給屈雲滅看。

屈雲滅:“……”

微微抿唇,他努力克制著上揚的唇角,然後換了個方向,掀開被子上床。

冬季嚴寒, 若是普通的一日不洗澡還好說,但這兩人都喝了酒,帶著酒氣一起躺在床上, 那味道可想而知。

不過目前這個狀況,沒人想得起來個人衛生這種事。

燈人舉著的蠟燭就剩下一小塊了, 再燒半個時辰就會自動熄滅,而床上的兩人一言不發, 雖說他們心裏都知道,大戰在即,根本發生不了什麽,但兩人的心裏還是有些緊張。

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過去,他們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, 蕭融的後腦勺看著不這麽緊繃了,屈雲滅的姿勢也不像是剛從蠟像館裏擡出來了。

蕭融的呼吸頻率變了一點,屈雲滅聽到, 還沒看過去, 蕭融就已經坐了起來, 他跟屈雲滅一樣, 都默默靠坐著床頭,兩人沒有挨著,眼神也十分的枯燥和平靜,看起來正在各想各的心事,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已經成婚二十年了。…………

一片安寧當中,蕭融問他:“你打算帶多少人出征?”

屈雲滅:“我打算帶二十萬大軍,勤王。”

他特意強調了最後兩個字,聽得蕭融當即嗤笑一聲。

當初說要勤王的時候,屈雲滅可沒有這麽積極過,他老大的不樂意,仿佛讓他用勤王這個名頭,就是在迫害他,現在他反倒提醒起自己來了。

再說了,又沒有人,這麽講究幹什麽。

嗯……蕭融已經忘了他之前是怎麽提醒屈雲滅,即使私底下也要註意禍從口出的了。

蕭融疊起雙腿,懶散地應他:“好,勤王。二十萬不算多,卻也不算少了,左右兩地離著不遠,要是出了什麽變數,這邊也來得及派出援軍,那你打算帶哪幾個將軍?”

屈雲滅說了一連串,只要是地位高的,他基本全都帶上了,連虞紹承都被他從清繳雜牌軍的任務中抽出來,轉而安排到了帶領這二十萬當中,而清繳的任務被他派給了地法曾。

蕭融一開始聽得有些納悶,因為人太多了,但聽著聽著,他突然反應過來。

金陵之戰是改朝換代的一戰,所有將領都想參加進來,也必須參加進來,雖然這場戰爭沒有什麽含金量,但它的意義遠大於它的水平。

屈雲滅將自己要獎賞和提拔的人全都安排了進去,而這些人占了目前鎮北軍將領的百分之九十,這回他不再逮著一只羊薅羊毛了,他也知道厚此薄彼的道理了。

也是因為如此,他才把虞紹承調了回來,他並不認為這一戰需要虞紹承的加入,也不覺得虞紹承能在這個戰場上發揮多大的作用,他只是要利用這一戰,加深虞紹承對他的忠誠而已。

至於地法曾,他是異族,且地位不高,讓他去清理雜牌軍最適合不過了,既能立功,又不至於讓原本的將領們對他產生嫉妒之心。

屈雲滅的觀念是逐漸轉變的,不過他自己根本沒意識到他身上的變化,他只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好。

蕭融安靜地聽著,也沒有打斷他,直到聽了半天都沒發現王新用的名字,他才納悶地坐起來:“怎麽沒有王將軍?”

屈雲滅一頓,他看一眼蕭融,很想問問他為什麽這麽關註王新用,他特意沒說王新用,就是想看看蕭融會不會註意到,其實他也沒說東方進,但蕭融就只記得那個姓王的。……

不過王新用又老又窩囊,成過一次親,還是他夫人休的他,家裏親戚沒一個頂用的,親娘膽小還身體不好。

就算這些蕭融都不介意,有一點他肯定忍不了,那就是王新用相當沒禮貌,別看他平時看起來老老實實的,實際上他經常語出驚人,身上有什麽小毛病他都要往外說,而且每個癥狀都描述地無比清晰。

比如剛到雁門關的那年冬天,他不知道自己受寒了,只十分震驚地告訴別人他尿頻了,一夜上了十一次茅廁,每次尿得還很多,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治好。

回憶著這些,屈雲滅安心下來,蕭融是絕對不可能看上王新用的。

他甚至有點期待,等蕭融發現王新用這一特征時候的表現。……

屈雲滅看向蕭融,臉上的微笑十分微妙,蕭融有點警惕地看著他,屈雲滅這才動了動臉上的肌肉,讓自己看起來正常點:“王新用留守後方,他主,東方進副。”

蕭融眨眨眼,哦了一聲。

就這個啊,看屈雲滅剛才的表情,他還以為王新用要被發配邊疆了。

守好陳留也是大功一件,未來同樣要論功行賞。屈雲滅他把一半的軍隊都留了下來,還留了自己身邊最得力的親信,以及四軍主將之一,這麽豪華的配置,除非王新用他想不開決定反叛,不然誰也不可能在陳留內部掀起風浪。

啊……蕭融突然懂了。

這就是屈雲滅為什麽還留了東方進的原因吧,讓東方進看著王新用,換過來,也能讓王新用看著東方進,表面上王新用大東方進一級,但他倆要是對立起來,其實是旗鼓相當的。因為東方進可以命令屈雲滅的親兵,在屈雲滅嫡系當中,他的威望等於半個屈雲滅,而王新用是在嫡系之外很有人緣,只是他平時不用這些關系,所以人們不怎麽看得出來。

比起之前屈雲滅是怎麽打仗的,這回的他可以說是面面俱到了,蕭融輕輕笑了一下,然後順從心意地歪過頭,靠在了屈雲滅的肩膀上。

屈雲滅扭頭,他只看得到蕭融的發頂,卻看不到他一張一合的嘴。

“屈雲滅,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。”

屈雲滅的心神飄遠,卻又被這句話一瞬間拉了回去:“……嗯,你說。”

蕭融雙臂抱胸,他望著床尾,隔了一會兒才說道:“若情況有變,關鍵時刻……你能不能當一回逃兵?”

屈雲滅:“…………”

蕭融直起腰來,他也知道自己是在難為人,讓屈雲滅當逃兵,那不如直接讓他去死,所以蕭融說得十分忐忑,他默默看著屈雲滅,卻沒有收回這句話的意思。

屈雲滅都被他幹沈默了,萬萬沒想到他這輩子還能有被要求當逃兵的一天,更萬萬沒想到的,他居然沒有立刻拒絕。

好半天,屈雲滅才斟酌著開口:“阿融,我不會做逃兵。”

就知道是這個答案,蕭融挪開眼睛。

而下一秒,屈雲滅又說道:“丟棄同袍與兵刃,轉身逃走,這是逃兵,我絕不會這樣做。但若是戰場之上局勢變換,敵優我劣,那我也不會同他們決一死戰,我會帶著其他人撤。”

蕭融說逃兵時候,說的就是第二種情況,他擔心屈雲滅殺上頭了就不再管身後的人,聽到屈雲滅這樣說,他還是不放心:“戰況正酣的時候,你也能這麽做?”屈雲滅點頭。

蕭融:“呵呵。”

屈雲滅:“…………”

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,身為主將他必然會上戰場,但他又不打算像在鮮卑那樣親力親為了,這回他帶了那麽多的將領,一人表現一次,差不多就能推開金陵的城門,他喜歡真正酣暢的戰鬥,卻不喜歡這種碾壓式的攻打,說到底,他和金陵也沒有死仇啊,沒必要親自上陣。

況且還是那句話,戰場上刀劍無眼,他如今也不敢再受嚴重的傷了,看他手就知道,傷了一次,蕭融要天天盯、天天看,給做手套還給塗藥,雖然這些額外的待遇讓他感覺很爽,可待遇不是天天都有,反而是蕭融沈默的目光,總是能穿過血肉,擊打到他最脆弱的心臟。

屈雲滅不知道如何解釋的時候,他就會閉上嘴,用那種很難形容的眼神看著蕭融,說一句不太恰當的,這時候他像是一只狗,不會說話,就只能這樣默默看著他,期望他能從眼神裏明白自己的意思。

蕭融明白沒明白,只有他自己知道了,而在屈雲滅眼中,他看著蕭融非常無奈地深吸一口氣,等到肩膀跟著呼氣一起慢慢垮下去的時候,蕭融拍拍他的腿:“睡吧。”

屈雲滅:“……”

之後他們一起躺下去,又片刻之後,蠟燭燃盡,一瞬間,屋子裏的光便消失了。*

第二天,地法曾代替虞紹承領兵出征。

蕭融把他叫過來,跟他說了幾句話,他一直在強調韓清的危險,別人都能逃,就這個韓清,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,殺了他是第一要務,清理雜牌軍是第二要務。

蕭融已經放棄親眼看著韓清斃命了,只要殺了他就行,到時候看屍體也是一樣的。

地法曾:“……”

雖然知道韓清逃跑與自己沒多大的關系,但不得不說,蕭融對韓清的態度、以及韓清離開以後的所作所為,都讓地法曾產生了濃濃的勝負欲,他不想輸給這樣一個人,更不想讓這個人影響到自己的仕途。

沒能參加金陵之戰,他倒是感覺無所謂,鎮北王在乎金陵之戰,但顯然蕭司徒在乎的是這個韓清,只要他抓到此人,在蕭司徒眼裏他就是最大的功臣,根據他多日的觀察,讓蕭司徒對他另眼相待,跟讓鎮北王對他另眼相待效果差不多。……

地法曾先領五萬人離開,等到了第三日,屈雲滅又領五萬人走。

屈雲滅說他要帶二十萬大軍,但這二十萬不是同一天走,畢竟將士們剛剛被打散,後勤部隊一時半會兒的也跟不上,一般都是後勤先供給,大軍再出發,這回他們要搶時機,就只能分批來了,這樣才能減緩後勤的壓力。

之前蕭融已經把自己該說的都說完了,到了送行的時候,當著那麽多人的面,他最多對屈雲滅說一句祝大王得勝歸來,但顯然這不是屈雲滅想聽的東西,所以蕭融根本沒站到下面去,他站在新建好的城墻上,低頭看著屈雲滅和高洵之他們說話,等到屈雲滅命令大軍出發之後,他只要一回頭,就能在城墻上看到那個穿著紅色鬥篷的人。

蕭融不喜歡紅色的衣服,高洵之給他做過一件,他一次都沒穿過,後來也就慢慢明白了他的喜好,如今他卻特意把紅色的衣服翻了出來,就因為它夠顯眼,夠刺目。

屈雲滅看蕭融,一眼就能認出他在哪,可在密密麻麻的大軍當中,蕭融卻難以再捕捉到屈雲滅的身影,而就在屈雲滅徹底離開蕭融視野範圍的時候,突然,蕭融感到了一陣熟悉又陌生的眩暈。……

幾個月的時間,仿佛過了好幾年,蕭融都快忘了被系統提醒是什麽滋味。

在眩暈襲來的時候,蕭融條件反射抓住了城墻垛子,他不知道屈雲滅是不是還能看到自己,但他不想去賭那個可能性。

一鼓作氣的道理他還是懂的,剛出征就撤回,士氣會大打折扣,主將的反覆也會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。

更何況只是眩暈,不是暈倒,也不是吐血,這就說明前路的阻礙只是一件小事,最起碼在系統眼中是一件小事,只要屈雲滅別沖動,這場戰爭的結局就不會更改。

他已經不像過去那樣依賴系統了,系統也是有弊端的,他可不想成為俄狄浦斯式劇情當中的一環。

阿樹擔憂地看著他,他朝阿樹擺擺手,等到大軍全都離開了,他們兩個才走下城墻。*

上帝視角才能知道全貌,蕭融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那時候為什麽會眩暈,可能性太多,沒人猜得出來發生了什麽,其實很簡單,韓清過來了。

所有人都覺得韓清應該和黃言炅、或是南康王在一起,但韓清在拿著清風教的東西收買了黃言炅之後就離開了,他的臉被暴露在外,所以他難以露面,他不得不跟別人合作,冒著被反水的風險將任務交給其他人。

很諷刺哈,正史上就是韓清秘密設計害死了周椋全族,但現在周椋成了韓清的幫手。周椋可不是一個容易被洗腦的人,韓清為了收攏他,是付出了代價的。他們約定好共同推舉南康王為皇帝,屆時兩人共同治理朝廷,讓周椋動心的是,韓清許諾會除掉黃言炅,這個跟周椋有仇、且是死仇的人。

光這些可不會讓周椋真正入夥,他拿捏不了韓清的心理,便要拿捏點別的東西。

比如韓清那個兒子。……

跟周椋不一樣,韓清很在乎自己的子嗣,然而要是跟天下大勢比起來,好像也就沒那麽在乎了,不管周椋性情如何,他的能力都毋庸置疑,韓清此時跟時間賽跑,一個得力的幫手會給他增加很多勝算。

所以他真的把自己兒子在哪告訴了周椋,周椋探查之後,投桃報李,也告訴了他自己女兒在哪,至於他不關心女兒這件事,就不用告訴韓清了。……

兩人商量好了,便分頭行動起來,陳建成還不知道韓清已經打算把皇位安到另一個人頭上了,他以為韓清跑動跑西都是為了自己,感覺這便是最後的指望,陳建成也豁出去了,他拿出了教內的錢財,還把當年買來的糧食盡數給了出去,期待著韓清能給他帶回來一個翻身仗。

嗯……韓清確實去打翻身仗了,就是幫別人翻身而已。

周椋去搞定金陵,韓清去搞定黃言炅,陳建成則留在南康王身邊,一面讓陳建成有一些參與感,免得他反應過來事情不對勁,另一面等事成之後,南康王可以手刃陳建成,令世人得知清風教首惡已除。

厭惡清風教的會感激南康王,但深信清風教的會痛恨南康王,看似這是個榮譽,其實在亂世剛剛結束的時候不是什麽好事,而且如此一來就給了韓清很多操作空間,以後不管南康王出了什麽事,他都能賴到清風教餘孽上面。

看起來還不錯吧?似乎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,是個很成熟的計劃。

但只有韓清他自己知道,這計劃有許多疏漏,幾乎處處他都在賭,時間不等人,周椋不可靠,南康王也並非是他心中完美的傀儡,他從未想過要這麽著急,可有人把他逼到了這種程度上。

他再也無法游刃有餘,甚至還使出了散播瘟疫這種辦法,他想要操控天下,卻不想走到這個地步。

用一種不太恰當的比喻,韓清他算是個藝術家,他有自己的規矩和行為模式,是否正當和完美,他都有獨立的一套審美系統,在他看來,利用鮮卑人破壞鎮北軍的名聲,這是正當的,是絕妙的,但利用瘟疫讓黃言炅出兵,這是下下策,是不得已而為之。……都是坑害人命,也不知道有什麽好比較的。

外人看來沒區別,在韓清看來區別可大了去了,而他越是做類似的事,他心裏就越煩躁,這種天平慢慢往一邊傾斜的感覺讓他焦灼起來,仿佛他怎麽努力都改變不了這個結果。

韓清也想過要不要收手,只要他打算收手,他可以讓鎮北王等人再也找不到他,然而真的要做出這種決定以後,他又不甘心。

這輩子他見過那麽多的生離死別,那麽森*晚*整*理多的貴族變平民、平民變奴隸,連皇帝都能聞風喪膽地逃竄,這禮崩樂壞的世界讓他覺得匪夷所思,又讓他躍躍欲試。

書上的世界與他生活的世界差距龐大,讀再多的經也救不了一條命,但他隨隨便便一句話,就能讓那些高位者放過螻蟻一般的百姓。

百姓在高位者眼中是螻蟻,而高位者在韓清眼中也是螻蟻,他喜歡這種操縱別人的樂趣,喜歡看著在自己的操縱下,一點點變化的局勢,就像玩一場游戲,花上十幾年、幾十年,為天下人重新帶來一個書上的世界。

物與我皆無盡也這句話,韓清深感認同,但他參悟出來的可不是豁達的心態,而是天地萬物和人,全都一茬又一茬,燒了沒關系、殺了也沒關系,反正以後慢慢都還能再長起來。……

他打算用自己的一生來完成這場造神一般的游戲,但現在他被打斷了,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再也收不回來,他引以為傲的本事也不如過去那般管用,最最重要的,是離開這個計劃之後,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。

付出了太多,他本人已經徹底融入了進來,割裂之後,要他回歸普通人的人生,他做不到。所以他來了。

這最後一次的嘗試,他親自過來了,以前他都是躲起來,從不現身,但這回他來到了廬江,天川山下,從義陽到金陵的必經之路上,他走過每一處可能有疏漏的地方,確認每個留在這的人都會毫不猶豫的送死,接下來就只有一件事了,等。

等到鎮北王經過,然後親眼看著他,把命留在這。*

韓清這回是真下血本了,兒子送出去了,清風教的資產也被他用了,連這些上好的洗腦人員,都被他盡數派出去了,但他永遠都不會知道,差錯並非出在他身上,也沒出在不靠譜的周椋身上,他的計劃完成得相當順利,然而——有這麽一個他從來都沒正眼看過的人,橫插一腳,將後面的事毀了個徹底。

那就是小皇帝。

小皇帝擔心自己的小命,於是給蕭融送了一封信,不過這事歸根究底,也不是小皇帝的責任,是蕭融當初想把小皇帝變成自己的釘子,於是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,他一下子就把蕭融想了起來。

但蕭融也是無心插柳啊,誰知道後面的事情會這麽發展呢。

小皇帝無人可用,於是只能派一個瘦弱的太監送信,恰好因為這個太監看著很弱,對他的盤查沒那麽嚴格,所以兩天他就到陳留了。而周椋選的那個人派出來的是親信與家丁,一行人偽裝探親,由於長得很壯,走哪都被攔下來。……

小皇帝的信送到,鎮北軍立刻反應,屈雲滅又是個抓住機會就不放的,於是,他迅速出動了。

問題就是他出動這天,韓清本人剛剛到廬江,他還在檢查各處布置得如何了,身邊的探子就告訴他,鎮北王帶兵過了義陽。

那一刻韓清人都懵了,因為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清楚,為什麽鎮北王會來得這麽快,難不成他還真能未蔔先知嗎?

然而再懵也沒用,大軍已經來了,若是在這裏無法困住他們,那韓清最後一個翻盤的機會也沒有了。

過了廬江便是歷陽,打完歷陽就能包圍金陵,金陵被孫善奴等人弄得千瘡百孔,同時他們的計劃是讓孫將軍開城門迎接大軍,只是在他們的計劃裏,孫將軍迎進來的是南康王,而不是借口當中的鎮北王。

不敢想象等孫將軍真的接到了鎮北王,會露出多麽欣喜的表情。…………

給人做嫁衣也沒有這麽做的,而且一而再、再而三的出問題,韓清是真的惱火了,他立刻上馬,安排所有人就位,韓清頭一回對這些人爆發情緒,立刻就把這群人都嚇傻了,他們條件反射地照做,四散在山林當中。

須臾之後,整個天川山便安靜了下來,任誰也看不到,這裏藏了一千多人。*

天川山在義陽和廬江之間,難以界定這個地方到底屬於哪邊,這附近是一整片的巨大山脈,天川山只是其中一座山峰,但它也是這片山脈當中最詭異、最令人卻步的山峰。

雖然旁邊就是官道,可是沒人會進去轉悠,因為進去就出不來了,哪怕靠山吃山的山民,也不敢挑戰這種地方。

當然,用科學的角度來說,就是裏面地形錯綜覆雜,在視覺上形成幹擾,引得人在裏面不停打轉,自然走不出來,但用迷信的角度,那就是裏面有精怪。

鎮北軍到達這裏的時候是深夜,屈雲滅親自帶隊,他不讓將士休息,要走出這座山以後再補眠。

這也是應當的,在山下睡覺容易被野獸襲擊,而且有的山有毒,只是經過沒關系,但要是長時間待在那,就容易中招。南雍不是屈雲滅的主場,他當年在廬江也沒待幾個月,很快就被派去金陵了,不熟悉地形,自然是要謹慎一些。

只是半夜三更的,大家都沒什麽精神,所以這段路他們是走著的,屈雲滅的馬也慢下來,遷就著其他人的速度。

天川山還有一點和其他地方不一樣,這座山上長的樹,不像其他山一般都是茂密的闊葉林,這裏長得全是杉樹,筆直的樹幹仿佛能鉆到天上去一般,每一棵都非常高,讓人望不到頂。

這也是它為什麽叫天川山的原因,站在杉樹林當中,仰頭望著天空,一棵棵杉樹似乎都是從天上拔地而起,仿佛天上也有對應的山川,意識到這一點以後,便令人發自內心的望而生畏。

不過山下沒有杉樹林,只有零星的杉樹站在闊葉林當中,像是一個個獨立的衛兵。環境本就壓抑詭譎,旁邊的草叢裏還總有聲音傳出來,按理說大家一起行軍,不應當感到害怕,但環境的渲染太強烈了,人們心裏總是毛毛的。

而在各種天然遮擋之下,很多雙眼睛盯著他們,他們已經走進了韓清布置的範圍,聲音和路況都是韓清提前安排好的,在這種無聲的影響下,他們很快就會偏離方向。

但越往前走,屈雲滅越覺得不對勁,他眉頭擰得非常緊,在又一次聽到呼啦啦的鳥扇翅膀的聲音以後,他突然勒住韁繩。

公孫元拍馬上前:“大王?”

屈雲滅沒有回應,就這樣盯著前面的路,過了一會兒,他驟然決定:“全軍停下,紮營!”

公孫元:“…………”在這紮營??

然而還不等公孫元問為什麽,一聽屈雲滅說要紮營,藏在樹林裏的那些人先急了,瞬間周圍就響起人們的怒吼聲,還有戰鼓擂擂的聲響,遠處出現火光,看著最起碼也有一兩萬人。

公孫元驚呆了,這地方居然有人埋伏?!

他瞬間抽出刀來,下意識地想要喊一聲隨本將軍沖,但想起屈雲滅還在這,於是他按捺住了,等著屈雲滅下命令。

屈雲滅也確實下了,他望著前方的大片火光,眉頭就快變成一個疙瘩了,短暫地分析之後,他高喊一聲:“撤!”

公孫元一抖韁繩,馬都高高揚起蹄子了,結果公孫元反應過來屈雲滅說的什麽,又趕緊勒住韁繩,這一下子,差點沒把馬勒成落枕。

公孫元瞪大雙眼:“撤?!?!”

一兩萬人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啊,他們鎮北軍什麽時候撤過啊?!

但屈雲滅說什麽就是什麽,他當即調轉馬頭,撤退的銅鑼已經敲響,後面的人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只能隨大流地轉身跑。

而韓清聽到鳴金收兵的聲音,人都快氣冒煙了。

屈雲滅絕對不是普通人,他的確能未蔔先知!

難怪自己會輸給他……不,還沒到那個時候,鹿死誰手還未可知!

韓清也下命令:“去截斷他們,纏住屈雲滅,務必要將他們都引過來!”

韓清身邊的人立刻應下。

進攻的時候,屈雲滅非常積極,經常是一騎絕塵,把其他人都甩在後面,但撤退的時候他最不積極,雖然他下了撤退的命令,可關鍵時刻,他還是會選擇親自斷後。

這就跟性格無關了,每個負責的主將都會這麽做,公孫元也留了下來,等對面的人沖過來之後,不用屈雲滅說,公孫元都一眼發現了這些人的異常,身形纖細,沒有穿盔甲,這些人根本就不是兵啊!

雖然不是兵,卻還有幾分本事,而且他們明顯有組織,全都主動纏鬥在屈雲滅身邊,即使屈雲滅一矛能串起三個人,他們也悍不畏死。

公孫元:“……”

他都覺得瘆得慌了,這世上還有不怕死的人?

大王和公孫將軍被困,後面的人自然要過來解救,但這群人也不戀戰,他們身形纖細,那就有個好處,很靈活、也跑得快,多數人的目標都是屈雲滅,如今屈雲滅身邊就跟喪屍圍城差不多,這場景他此生只見過一次,就是他差點死在鮮卑毒箭之下那一次。

同樣的場景,令屈雲滅心裏的感覺相當不好,這回他沒有喪失理智,所以他是想離開這裏的,然而這些人仿佛知道他怕什麽,所以一邊做著假動作,一邊有意識地把他往另一個方向帶,公孫元被這些人的靈活程度弄得火冒三丈,他怒吼一聲,不管不顧地拼殺過去。

只是一盞茶的時間,他們就已經不在官道上了,屈雲滅也被激出了火氣,尤其是發現這群人想引誘自己去某個地方以後,屈雲滅回頭看向自己帶來的大軍,發現他們全都追了過來,他更生氣了。

自己的馬已經不知道跑哪去了,屈雲滅隨機搶了一匹弓箭手的馬,然後飛快地沖出這個地界,他騎術相當了得,劣馬在他的驅使下也能變成良馬,果不其然,他跑了以後,後面的人都朝他追來,而他一邊駕馬,一邊看這些人的反應。

他們偶爾會看一個方向,看一眼便迅速回頭,看向那個方向的時候,他們的臉色會有些緊張。

屈雲滅立刻調轉馬頭,朝那個方向飛奔而去,他知道那邊有什麽,有蕭融的心腹大患,有挖了他父母墳塋的罪魁禍首,有他在這世上最後一個仇人。

看見山峰之上那幾個人影的時候,屈雲滅立刻就鎖定了當中誰是韓清,他們之間離得很遠,韓清一驚,條件反射地要逃走,其實這個距離,他想逃是很容易的,畢竟屈雲滅他沒法瞬移到韓清身邊,他的仇矛再長,也不可能碰到韓清一根汗毛。

仇矛確實做不到。但箭可以。

屈雲滅以雪飲仇矛聞名天下,平時也會用刀劍,但好像很少有人知道,他會用這世上所有的兵器,而且他能把每一樣兵器都用到極致。

馬背上背著備用的弓箭袋,屈雲滅眼睛盯著韓清,反手掏出弓來,同時馬匹還在往前狂奔,將這柄最普通的弓箭拉到最滿,這一刻時間都仿佛凝滯了,屈雲滅瞇眼看著韓清轉身,然後猛地松開手指。嗖!

那箭從側面穿過韓清的頭骨,直直穿過他的左眼。

鉆心的疼痛讓韓清差點翻身掉下馬,但是他捂著自己的眼睛,劇烈地喘息,在這一刻,強烈的怒氣甚至超越了身體上的疼痛,韓清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大勢已去,而他在意識到這一點以後,第一反應是繼續駕馬。

但他不是逃跑,而是要以身做餌,把屈雲滅也拉進地獄裏去。

作者有話說:

屈雲滅(x),林克(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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